城市像一块用旧的抹布。李默把手机放在流理台上。
屏幕还亮着。舅舅的短信躺在那里。
“晚上来吃饭。买点海鲜。”
不锈钢水槽里滴着水。一滴。两滴。声音很清晰。
他拧紧水龙头。水滴停了。
厨房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墙壁。距离很近。
手机又震了一下。
“多买点龙虾。你舅妈想吃。”
李默打开冰箱。冷气扑出来。
里面只有半盒牛奶。一个干瘪的柠檬。
他穿上外套。外套是灰色的。
电梯镜面映出他的脸。没有表情。
展开剩余97%他按下车库按钮。
车库灯光惨白。车子盖着一层薄灰。
他发动引擎。仪表盘亮起蓝光。
雨刷器刮掉前窗的落叶。
海鲜市场充斥着腥味。地面湿滑。
鱼贩把一条石斑鱼摔在案板上。鱼鳃还在动。
“就要这条。”李默说。
“现杀吗?”鱼贩问。
“嗯。”
刀背敲在鱼头上。声音闷。
塑料袋滴着水。他拎着它走过摊位。
虾在袋子里蹦。螃蟹吐着泡沫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。他没接。
车子开回小区。路灯亮了。
他把车停进车位。熄火。
袋子的水渍印在真皮座椅上。一圈深色。
电梯上升到十六楼。
他掏出钥匙。钥匙串上有个褪色的篮球小人。
门内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。
他推开门。
舅舅坐在沙发正中间。电视开着。
“才回来?”舅舅没转头。
“堵车。”李默说。
舅妈从厨房探出头。“龙虾买了吗?”
“买了。”
他把塑料袋放在厨房岛台上。水渍漫开。
表弟戴着耳机打游戏。键盘敲得很快。
李默走进厨房。水槽里堆着昨天的碗。
他拧开水龙头。水冲在碗沿上。溅起油花。
舅舅走进来。打开塑料袋看了看。
“这么小?”舅舅说。
“活的。”李默说。
“下次挑大点的。”舅舅拎走袋子。
李默擦干手。毛巾搭回挂钩。
挂钩是塑料的。裂了一道缝。
餐厅灯是水晶的。折射光斑在墙上。
舅舅开了一瓶茅台。酒液透明。
“你爸以前就爱喝这个。”舅舅说。
李默看着酒杯。没说话。
舅妈夹走最大的龙虾肉。放进表弟碗里。
“多吃点。补脑子。”舅妈说。
表弟盯着手机屏幕。筷子没动。
李默剥着一只虾。虾壳粘在指缝。
电话响了。他站起来。
“公司的事。”他对餐桌说。
阳台风很大。楼下车子警报在响。
他回到餐厅时盘子已经空了。
螃蟹壳堆成小山。龙虾腿散在桌布上。
舅妈在挑鱼刺。“这鱼蒸老了。”她说。
舅舅脸颊泛红。“下次买东星斑。肉嫩。”
李默收拾碗筷。盘子叠起来。
油污凝在盘底。
洗碗机轰隆隆地响。
他们移到沙发看电视。喜剧节目。笑声罐头。
李默擦着灶台。抹布是灰色的。
表弟突然喊:“妈!我鞋呢?”
舅妈站起来。“阳台晒着呢。”
李默倒垃圾。垃圾袋很沉。
电梯下降到一楼。
垃圾桶在小区角落。铁皮门哐当一声。
他站在树下点烟。火光一闪。
手机屏幕亮着。日历标记着红圈。
明天是还款日。
他回到十六楼。门口鞋柜歪了。
舅舅的皮鞋堵着门。
他挪开鞋。鞋底沾着泥。
客厅灯关了。主卧门缝透出光。
表弟在客房打呼噜。声音断续。
李默走进书房。沙发床没展开。
他坐在黑暗里。窗外霓虹灯闪烁。
凌晨两点。冰箱门开关。
表弟找可乐。易拉罐拉环响。
脚步声回客房。门关上。
李默打开台灯。光晕很小。
他翻开账本。数字密密麻麻。
钢笔在纸上划。墨水是蓝色的。
天亮时雨下起来。窗户模糊。
他冲咖啡。咖啡粉受潮了。结块。
舅妈穿着真丝睡衣出来。“这么早?”
“上班。”李默说。
“路上带份生煎。”舅妈说。“你舅要吃。”
电梯里遇见邻居。邻居牵着狗。
狗闻他的裤脚。
“亲戚还没走?”邻居问。
“快了。”李默说。
车库雨棚漏雨。水滴在引擎盖上。
雨刷器刮开一片清晰。
公司停车场车很少。
他坐在车里。没熄火。
收音机播着交通状况。一切顺畅。
他拨通电话。
“王律师。”他说。
“材料齐了?”对方问。
“齐了。”
“下午两点。法院见。”
他挂断电话。雨更大了。
手机屏幕是结婚照。女人笑得很亮。
照片边缘泛黄。
他走进办公楼。旋转门映出许多个自己。
前台点头。“李总早。”
电梯镜面里他整理领带。
中午他叫了外卖。沙拉。没酱料。
舅妈发来微信。“生煎凉了。”
他放下手机。咀嚼生菜。叶子很脆。
王律师一点五十到的。黑西装。
“紧张吗?”王律师问。
李默旋转钢笔。“不。”
“他们会收到传票。”王律师说。
“很好。”李默说。
法院走廊很长。大理石反光。
舅舅的电话打进来。他没接。
振动声在口袋里嗡嗡响。
调解室桌子很宽。木纹扭曲。
舅舅和舅妈冲进来时是两点半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舅舅喊。
法警拦住他。“安静。”
舅妈看见王律师。脸色白了。
“小默……”舅妈说。
李默推过一份文件。“签字。”
舅舅抓起文件。“房产过户?”
“我爸的名字。”李默说。
“我是他亲弟弟!”舅舅拍桌子。
王律师又推过一份文件。“这是借贷记录。”
表弟在走廊打游戏。耳机没摘。
法官进来时所有人站起来。
三点的钟声敲响。
李默走到窗边。城市在脚下。
云层裂开一道光。
他摸到钥匙串上的篮球小人。
油漆磨光了。
小人摆出投篮的姿势。
舅舅在身后吼着什么。
声音被玻璃挡住。模糊。
李默看见自己的倒影。
嘴角微微扬起。
雨停了。
街道洗得很干净。
树芽是嫩绿的。
舅舅的吼声被厚重的玻璃窗隔绝。李默转身,面对一室寂静。王律师整理着文件,纸张摩擦发出细碎声响。舅妈瘫坐在椅子上,真丝睡衣的腰带散开。表弟的耳机滑落到脖颈,游戏音效微弱地外放着。
法警示意舅舅降低音量。舅舅的额头暴起青筋,嘴唇颤抖。他抓起那份房产过户协议,纸张在他手中皱成一团。
"你爸要是还在......"舅舅的声音突然低下去。
李默走向调解桌。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规律的声响。王律师递给他一支钢笔。笔帽是冷的。
舅妈突然站起来。"小默,我们谈谈。"
李默没有抬头。他在文件指定位置签下名字。笔尖流畅地划过纸张。
"下周的饭局取消了。"李默说。
舅舅猛地抬头。"你说什么?"
"我说,"李默放下钢笔,"以后的饭局都取消了。"
表弟终于摘掉耳机。"妈,我手机没电了。"
法警打开调解室的门。走廊的风吹进来,带着消毒水的气味。
李默率先走出去。他的背影在长廊灯光下拉得很长。
王律师跟上他的脚步。"他们有三周时间上诉。"
"足够了。"李默按下电梯按钮。
电梯从顶层下降。数字逐个跳动。
舅舅追出来。"李默!你忘了谁把你养大的?"
电梯门开启。李默走进去,转身面对舅舅涨红的脸。
"我记得很清楚。"他说。
电梯门缓缓合上。舅舅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中。
地下停车场弥漫着汽油味。李默解锁车门,坐进驾驶座。他没有立即发动引擎。
手机屏幕亮起。银行短信显示账户余额。数字后面跟着一串零。
他打开储物盒。最上面是一张褪色的照片。照片上,年轻的父母站在老房子门前微笑。父亲的手搭在舅舅肩上。
引擎启动。车灯划破昏暗的车库。
雨水重新落下。挡风玻璃上绽开水花。
他开车经过老城区。那家生煎店还开着,门口排着长队。舅妈最喜欢这家的口味。
红灯亮起。他摇下车窗,雨丝飘进来。空气中有潮湿的泥土气息。
手机震动。是表弟的短信。"哥,我爸妈哭了。"
李默删除短信。绿灯亮起。
他拐进一条小巷。巷子尽头是社区养老院。母亲坐在窗边,望着雨幕。护工正在为她梳头。
李默没有停车。他减速,看着母亲的身影从窗前掠过。
养老院门口,杜鹃花开得正盛。花瓣被雨水打落,粘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。
车子驶向高速路口。ETC发出嘀声,栏杆抬起。
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。高速公路向前延伸,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中。
他打开收音机。交通台正在播报路况。"机场高速畅通。"
仪表盘显示时间:下午四点十七分。
油箱是满的。导航设定为机场方向。
一辆银色轿车超车,溅起水花。李默看清车牌,是王律师的车。
他们前一后驶入机场高速。雨势渐大,能见度降低。
李默打开雾灯。黄色的光晕穿透雨幕。
他突然变道,驶向服务区入口。王律师的车继续向前,消失在车流中。
服务区停车场很空。李默停在一个角落。熄火。
雨点敲击车顶,声音密集。
他打开钱包。夹层里有一张登机牌。目的地:三亚。日期是明天。
手机再次震动。这次是养老院号码。
"李先生,您母亲今天情绪不太稳定。"
"我明天去看她。"李默说。
"需要准备什么吗?"
"不用。"他挂断电话。
一辆大巴驶入服务区。乘客们冒雨跑向便利店。有个小孩摔倒了,哭声被雨声掩盖。
李默启动雨刷。刮干净挡风玻璃。
他拨通一个号码。"机票改签今晚。"
"最后一班是九点四十。"
"可以。"
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促销海报。一个年轻人撑着伞站在门口抽烟。
李默下车。雨点打在他的外套上,留下深色痕迹。
他走进便利店。空调很足,冷气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要了咖啡和三明治。收银员动作很慢。
"下雨天,航班都延误了。"收银员找零时说。
李默接过零钱。硬币是湿的。
他回到车上。咖啡纸杯烫手。
手机亮起。航空公司发来改签确认短信。
他咬了一口三明治。生菜很脆。
表弟又发来短信。"爸妈在收拾行李。"
李默放下手机。启动引擎。
车子重新驶入高速。雨小了些。夕阳从云层缝隙漏出金光。
机场指示牌出现在前方。箭头指向国际出发。
他拐进国内出发通道。车流缓慢前行。
航站楼灯火通明。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天光。
李默在出发层停车。后备箱里只有一个登机箱。
他拎出箱子。拉杆展开时发出咔嗒声。
"停车超过三分钟会被拍。"交警走过来说。
"马上走。"李默点头。
他走进航站楼。空调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。
大屏幕显示航班信息。他的航班在值机柜台B。
排队的人不多。前面是一对老夫妇,带着很多行李。
"请出示身份证。"值机员说。
李默递过证件。值机员敲打键盘。
"靠窗座位可以吗?"
"可以。"
登机牌打印出来。纸张温热。
安检队伍很长。他站在队尾,看着手机。
公司群里正在发下周的会议安排。他没有回复。
表弟发来照片:舅舅坐在打包好的纸箱中间,低着头。
李默删除照片。
通过安检时,警报响了。他忘记取出钥匙串。
钥匙串过完X光机。篮球小人有些掉漆。
候机厅落地窗外,飞机起起落落。跑道灯在暮色中闪烁。
他买了一份报纸。头版是楼市新闻。
手机电量不足。他插上充电宝。
广播通知登机。经济舱队伍排得很长。
他等到最后才过去。登机口的地勤微笑着扫描登机牌。
廊桥很长。有小孩趴在玻璃上看飞机。
空乘站在机舱门口。"晚上好。"
他的座位在倒数第三排。靠窗。
放好行李,他坐下。安全带扣紧时发出轻响。
手机最后震动一次。是王律师。"他们签了。"
李默关闭手机。飞机开始滑行。
跑道灯连成光带。加速时推背感很强。
起飞瞬间,失重感让他握紧扶手。
城市在下方缩小成光点。高速公路像发光的血管。
他调整座椅靠背。打开阅读灯。
报纸翻到财经版。股价指数微微上涨。
空乘送来毛毯。化纤材质,有消毒水味。
"需要饮料吗?"
"水就好。"
塑料杯壁凝结着水珠。他喝了一口,水是凉的。
飞机穿过云层。颠簸了几下。
提示灯熄灭。可以解开安全带了。
他望向窗外。云海在月光下泛着银光。
老房子的钥匙还在钥匙串上。铜制的,已经氧化变黑。
他取下钥匙,放在座椅袋里。旁边是呕吐袋和安全说明书。
空乘推着餐车过来。"鸡肉饭还是牛肉面?"
"牛肉面。"
餐盒很烫。他小心地撕开保鲜膜。
面条有点硬。他慢慢咀嚼。
前排小孩在哭闹。母亲轻声哼着歌。
吃完后,他按铃叫空乘收走餐盒。
卫生间排队。他站在过道里等待。
飞机轻微颠簸。他扶住座椅靠背。
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。他打开水龙头,冷水扑在脸上。
返回座位时,路过一对相拥的情侣。
阅读灯下,报纸字迹模糊。他收起报纸,闭目养神。
机长广播即将到达。耳膜因气压变化发胀。
下降时云层很厚。飞机穿过云雾,剧烈摇晃。
安全带指示灯亮起。他坐直身体。
下方出现海岸线。灯火勾勒出岛屿的形状。
飞机着陆很平稳。轮子接触跑道,一阵颠簸。
乘客们纷纷开机。手机提示音此起彼伏。
他没有开机。跟着人群走向出口。
廊桥闷热。空调还没完全接上。
行李转盘缓缓转动。他的登机箱很快出现。
接机大厅挤满举牌的人。他径直走向出租车排队处。
夜晚的空气湿热。带着海水的咸味。
出租车电台放着本地新闻。司机从后视镜看他。
"旅游?"
"出差。"
酒店不远。二十分钟车程。
前台递来房卡。"包含早餐,在二楼。"
房间在十六楼。和海平面一样的高度。
他拉开窗帘。远处海面漆黑,只有零星渔火。
空调运转声很轻。他脱下外套,挂进衣柜。
浴室镜子上有水渍。他用毛巾擦干净。
手机开机。无数未读信息跳出来。
他只看了一条。养老院发来的明日探视提醒。
淋浴水很热。蒸汽模糊了玻璃门。
他站在花洒下,久久不动。
洗手台上,手表指针指向凌晨一点。
床单有漂白水味道。他躺下,关灯。
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,在天花板上投下细长光斑。
海浪声很远。像叹息。
他翻身,面对窗户。远处有船鸣笛。
手指触到床头柜上的钥匙串。篮球小人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。
闹钟设定在七点。电子表发出滴声。
充电器指示灯在黑暗中泛着红光。
他闭上眼睛。呼吸逐渐平稳。
月光慢慢移动,爬上他的枕头。
走廊有人走过。脚步声渐行渐远。
冰桶里的冰块慢慢融化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
清晨五点,海鸥鸣叫。他睁开眼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。云层镶着金边。
他起身烧水。水壶发出嗡鸣。
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。纸杯有些烫手。
他站在窗前,看太阳从海平面升起。
光芒刺眼。他眯起眼睛。
手机显示六点整。养老院八点开始探视。
他穿上衬衫。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。
领带是深蓝色的。有细微的斜纹。
行李箱里只有两套换洗衣物。其他都是文件。
他翻阅文件。纸张发出脆响。
七点整,他下楼退房。
前台换班了。新接待员笑容甜美。
"需要出租车吗?"
"不用。"
他走出旋转门。热浪扑面而来。
路边椰子树投下阴影。他沿着树荫行走。
养老院在三个街区外。白色外墙,绿色窗框。
母亲坐在花园长椅上。穿着碎花连衣裙。
她抬头看他,眼神茫然。
"妈。"他说。
"你来了。"母亲微笑。笑容像父亲。
护工站在不远处。"她今天状态很好。"
李默坐下。长椅很烫。
母亲的手布满老年斑。轻轻拍着他的手背。
"你舅舅没来?"母亲问。
"他忙。"
"总是忙。"母亲望向大海方向。
花园里的茉莉开了。香气浓郁。
有老人在练习太极拳。动作缓慢。
李默从包里取出相册。旧相册,皮质封面磨损。
母亲翻开第一页。结婚照。黑白底色。
"你爸爸最爱吃海鲜。"母亲说。
李默点头。相册翻页声很轻。
翻到舅舅抱着幼年李默的那页。照片泛黄。
母亲的手指抚过舅舅年轻的脸。
"他以前不是这样的。"母亲说。
李默合上相册。海风吹动书页。
护工端来药片。母亲顺从地服下。
"推我走走吧。"母亲说。
轮椅碾过碎石小路。发出沙沙声。
养老院临海而建。栏杆外就是沙滩。
潮水退去。留下泡沫痕迹。
"你记得吗?"母亲说,"你五岁时差点淹死。"
"记得。"
"是你舅舅跳下去救你的。"
海浪拍岸。声音规律。
李默停下轮椅。面对大海。
海平面无限延伸。与天空融为一体。
母亲突然哼起歌。走调的老歌。
他蹲下身,平视母亲的眼睛。
"我买了下午的机票。"他说。
母亲点头。眼神清明了一瞬。
"好好过。"母亲说。
护工过来提醒用药时间。轮椅推向建筑。
母亲没有回头。她的白发在海风中飘动。
李默站在原地。直到轮椅消失在门厅阴影里。
沙滩上,孩子们在堆沙堡。浪花打湿了城堡基座。
他沿着海岸线行走。皮鞋里进了沙子。
手机震动。王律师发来邮件。附件是公证文件。
他坐在礁石上。下载文件。
海浪在脚下碎裂。化成白色泡沫。
太阳升得很高了。阳光灼热。
他脱下皮鞋。倒出沙子。
赤脚踩在沙滩上。细沙温热。
远处,渔船归航。汽笛长鸣。
他走回养老院门口。出租车在等候。
上车时,他最后回望。母亲房间的窗帘动着。
机场高速车流稀少。收音机播放热带风暴预警。
值机柜台换成了另一个航空公司。
"靠走道可以吗?"
"可以。"
候机厅的空调太冷。他买了热咖啡。
登机牌上,目的地是另一个城市。
这次是头等舱。座位宽敞。
空乘送来香槟。气泡细密。
他小口啜饮。酒精温热。
飞机爬升时,他看见养老院的白色屋顶。在绿树丛中一闪而过。
云层之上,阳光刺目。他拉下遮光板。
餐食精致。银质餐具冰凉。
他慢慢咀嚼。感受食物纹理。
吃完后,他要了毛毯。真丝材质,触感柔滑。
闭上眼睛。引擎声遥远。
降落时遇上下雨。跑道湿滑。
飞机轻微弹跳。平稳停住。
接机的是律师助理。举着名牌。
"李总,车在B2。"
地下停车场有股霉味。黑色轿车等候多时。
上车后,助理递来文件夹。
"这是房产证。已经过户。"
李默翻开红色证书。所有权人栏印着他的名字。
雨水顺着车窗流下。城市模糊。
"先去公司吗?"助理问。
"不。去老房子。"
车子驶入老城区。街道狭窄。
老房子还是老样子。梧桐树更高大了。
钥匙插入锁孔。转动时有些涩。
门开了。灰尘在阳光中飞舞。
家具盖着白布。像幽灵。
他揭开钢琴上的白布。琴键泛黄。
按下中央C。没有声音。琴弦断了。
墙角有身高刻度。最高的一条标记着他十五岁的身高。
厨房窗户对着邻居的墙。距离很近。
水龙头拧开。流出铁锈色的水。
后院杂草丛生。秋千锈迹斑斑。
他坐在门槛上。雨停了。
夕阳从云层后出现。把一切染成金色。
手机响起。是表弟。
"哥,我们找到房子了。"
"很好。"
"爸妈说......谢谢你。"
李默没有回答。看着最后一线阳光消失。
夜幕降临。邻居家亮起灯。
炒菜声。电视声。生活的声音。
他锁上老房子的门。钥匙放回口袋。
车子等候在巷口。尾灯红色。
上车时,他最后看了一眼老房子。
二楼窗户里,似乎有光一闪而过。
可能是错觉。
车子汇入车流。城市华灯初上。
他摇下车窗。晚风温暖。
手机屏幕亮着。日历显示明天是新的开始。
他关掉手机。靠向座椅。
路灯连绵成光带。延伸向远方。
车流缓慢移动。刹车灯像红色珍珠。
他摇上车窗。打开收音机。
爵士乐流淌出来。萨克斯风悠扬。
助理从后视镜看他。"需要开空调吗?"
"不用。"
街道两旁,餐馆人声鼎沸。海鲜馆的玻璃缸里,龙虾蠕动。
红灯亮起。他看见对面公交站台的广告牌。是新楼盘的广告。
"滨海南湾。尊贵生活。"
绿灯。车子左转。
公司大楼在夜色中耸立。顶层办公室亮着灯。
他下车。风衣下摆被风吹起。
旋转门转动。保安点头致意。
电梯直达顶层。地毯吸音。
秘书还在加班。"李总,会议资料准备好了。"
"明天再看。"
办公室落地窗外,城市夜景璀璨。
他脱下外套。放在椅背上。
桌上摆着新相框。是父母年轻的合影。
他打开保险柜。放进房产证。
柜门合上。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咖啡机咕噜作响。香气弥漫。
他站在窗前。手持咖啡杯。
楼下街道,车灯流动。像银河。
手机在桌上震动。屏幕亮起又暗下。
他喝完咖啡。清洗杯子。
水声停止时,室内格外安静。
时钟指向九点。他关掉台灯。
走廊灯光自动亮起。感应到他的脚步。
电梯下降。数字跳动。
大堂空旷。他的脚步声回荡。
推开玻璃门。夜风清凉。
代驾等在车边。"李先生?"
"嗯。"
他坐进后座。闭上眼睛。
车子平稳启动。电台播放夜话节目。
主持人声音低沉。讲述着城市故事。
等红灯时,代驾从后视镜看他。
"需要音乐吗?"
"不用。"
小区门禁识别车牌。栏杆抬起。
地下车库寂静。灯光惨白。
电梯镜面里,他的领带歪了。
他正了正领带。电梯到达。
玄关感应灯亮起。空荡的公寓。
他打开所有的灯。光线刺眼。
冰箱里有矿泉水。瓶子外凝结水珠。
他站在阳台。远处机场,飞机起降。
灯光闪烁。像星辰。
手机最后震动一次。天气预报:明日晴。
他放下手机。走进浴室。
花洒出水。蒸汽升腾。
镜面模糊。看不见表情。
水声停止时,听见楼下孩子的哭声。很快被安抚。
毛巾是新的。粗糙。
他躺上床。床垫柔软。
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。在地板上画线。
空调运转声轻柔。
他翻身。面对窗户。
夜空无云。星星稀疏。
手指触到床头柜上的篮球小人。
冰凉的塑料质感。
他握紧钥匙串。金属齿印着手心。
远处,救护车鸣笛。由远及近,又远去。
睡意袭来。呼吸平稳。
月光移动。爬上他的手腕。
手表指针发出荧光。指向十一点四十七分。
夜色深沉。城市未眠。
他的手指松开。钥匙串落在羊毛地毯上。无声。
窗外,一颗流星划过天际。瞬间消失。
夜空恢复沉寂。只有星光永恒。
城市像一块冷却的烙铁。林晚把手机放在玻璃茶几上。
“水凉了。”
周强没抬头。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。
林晚看着水杯。杯口有一圈淡淡的唇膏印。那是上午留下的。现在已是傍晚。阳光斜照进客厅。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电话铃响了。
周强按下接听键。
“妈。”
林晚站起身。她走向厨房。水流声盖过了通话声。
冰箱里有半块蛋糕。粉色的奶油已经发硬。林晚用指尖碰了碰蛋糕上的樱桃。樱桃滚落到水池里。
周强出现在厨房门口。
“妹妹明天回来。”
林晚拧紧水龙头。
“哪个妹妹?”
“周琳。”
水流声停止了。厨房里很安静。
周强摸了摸自己的领带结。那条深蓝色的领带。是林晚上个月买的。他很少戴。
“妈说,让你把月子中心那间房退掉。”
林晚擦干手。纸巾在她掌心揉成一团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周琳需要。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。”
林晚走出厨房。她的拖鞋踩过地板上的光斑。
茶几上的手机亮了。屏幕显示“爱悦月子中心-张顾问”。
周强跟在她身后。
“只是换个名字。钱不用退。妈说算我们送给周琳的。”
林晚拿起手机。她的指甲剪得很短。没有涂任何颜色。
“喂?张顾问。我是林晚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热情的女声。
“周太太!正要通知您,房间已经准备好了。您明天就可以提前来看环境。”
“我想退款。”
沉默持续了三秒。
“您是说...取消预订吗?可是定金是不退的。”
“全款退。合同是我签的。卡是我的卡。”
周强抓住了她的手腕。他的掌心有汗。
“林晚。”
她对电话继续说。
“现在就办。谢谢。”
她挂断电话。周强的手还握在那里。他的手表硌到了她的骨头。
“你非要这样?”
林晚抽回手。手腕上有一道红印。
“那是我的月子套餐。”
“都是一家人!”
林晚看向窗外。对面的楼亮起几盏灯。
“周琳知道这件事吗?”
“妈会跟她说。”
林晚把手机放回口袋。
“那就好。”
她走进卧室。门没有关。周强站在客厅中央。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
衣柜最下面有一个抽屉。林晚拉开它。里面是几本相册。她抽出最旧的一本。塑料膜已经发黄。
照片上是个穿校服的女孩。站在破旧的平房前。那是十五年前的周琳。她搂着林晚的肩膀。两人都在笑。牙齿很白。
林晚合上相册。抽屉深处有个小铁盒。她打开看了看。又推了回去。
周强出现在卧室门口。
“妈很生气。”
林晚把相册放回去。
“你呢?”
周强没有回答。他转身走了。脚步声消失在客厅。
第二天早上。雨点敲打着窗户。
林晚在煮咖啡。咖啡机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周强的手机在餐桌上振动。屏幕显示“妈妈”。振动持续了很久。然后停止。然后又响起。
周强没有接。他看着林晚倒咖啡。牛奶从盒子里流出来。在杯中形成漩涡。
门铃响了。
周强去开门。婆婆王桂芬的声音立刻充满玄关。
“她人呢?”
王桂芬走进来。雨水从她的伞尖滴落。在地砖上形成深色的斑点。
她穿着紫色的套装。珍珠项链勒在脖子上。
“林晚。你现在就去月子中心。把名字改回来。”
林晚喝了一口咖啡。
“已经退了。”
王桂芬把包扔在沙发上。那是一只崭新的皮包。金属扣撞在扶手上。发出闷响。
“谁准你退的?那是我周家花的钱!”
周强插话。
“妈。别说了。”
王桂芬转向儿子。
“你闭嘴!都是你惯的!”
咖啡杯停在林晚的唇边。
“卡是我的工资卡。钱是我赚的。”
王桂芬笑了一声。很短促。
“你的钱?你吃周家的住周家的。那是我儿子的钱!”
雨下得更大了。窗户一片模糊。
周强的手机又响了。这次他接了。
“喂?琳琳。”
王桂芬立刻凑过去。
“到了吗?直接上去就行。都安排好了。”
周强听着电话。脸色渐渐变了。
“你说什么?”
他看向林晚。
王桂芬抢过手机。
“琳琳?怎么了?”
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女声。连林晚都听得见。
“他们不让我进!要一万押金!”
王桂芬愣住了。她的口红沾到了牙齿上。
“什么押金?不是都付清了吗?”
“他们说订单取消了!要重新交钱!”
王桂芬盯着林晚。她的眼睛睁得很大。
“你干的好事。”
林晚放下咖啡杯。杯底碰触碟子。清脆的一声。
“现在怎么办?琳琳带着孩子在外面淋雨!”
周强抓了抓头发。
“我先转她一万。”
他拿起手机操作。屏幕光映着他的脸。
林晚走向玄关。她从衣架上取下外套。
“你去哪?”
王桂芬拦住她。
“公司有事。”
林晚穿上外套。料子很薄。雨天有点冷。
王桂芬抓住她的胳膊。指甲陷进布料里。
“你不许走!先去把月子中心的钱付了!”
林晚看着那只手。涂着红色指甲油。有一颗钻掉了。
周强放下手机。
“琳琳已经上去了。月子中心说只要补办手续就行。”
王桂芬松开手。她整理了一下衣领。
“听到没有?现在就去把事情办好。”
林晚拉开门。楼道里的风吹进来。
“我不会去的。”
她走进电梯。金属门缓缓关闭。映出王桂芬扭曲的脸。
电梯下降时有点失重感。林晚看着数字变化。
地下车库很凉。她的车停在角落。车窗上有些水珠。
她坐进驾驶座。没有立刻发动引擎。
手机亮了。是周琳发来的短信。
“嫂子。对不起。我不知道妈没跟你商量。”
林晚删除了短信。
她发动汽车。车灯照亮前方空荡的水泥柱。
雨刮器来回摆动。街道笼罩在水幕中。
红灯。林晚踩下刹车。她看着人行道上奔跑的学生。他们共用一把伞。
后座上有只毛绒玩具。是上周买给未来孩子的。标签还没拆。
她的手机响了。车载屏幕显示“张顾问”。
林晚按下接听键。
“周太太。您姐姐来了。但她不愿意交押金。”
“她不是我姐姐。”
“可是她说...”
“按规定办。”
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绿灯亮了。林晚踩下油门。轮胎碾过积水。
她开进公司停车场。雨已经小了。
电梯镜面里。她的脸色有些苍白。
办公室很安静。周末只有保洁人员在拖地。
林晚打开电脑。屏幕光映着她的脸。
她点开一个文件夹。里面是月子中心的合同扫描件。退款申请回执。银行转账记录。
打印机吐出几张纸。她签上名字。放进信封。
中午。雨停了。太阳从云层后露出。
林晚走出大楼。空气中有潮湿的泥土味。
她寄了信。邮箱立在街角。红色很醒目。
手机振动。周强发来短信。
“妈住院了。血压升高。”
林晚没有回复。她走进一家咖啡馆。
咖啡师在拉花。奶泡形成复杂的图案。
林晚坐在窗边。窗外行人匆匆。一个女孩推着婴儿车走过。车篷是蓝色的。
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。灭了又亮。
傍晚。林晚回到家。门口多了一双陌生的高跟鞋。
鞋跟很高。沾着泥点。
客厅里传来哭声。是周琳的声音。
“我怎么办啊!带着孩子住酒店吗?”
王桂芬的声音接着响起。
“别怕。有妈在。”
周强坐在餐桌旁。面前摆着空酒杯。
林晚换鞋。拖鞋不见了。她光脚踩在地板上。
周琳从客厅冲出来。眼睛红肿。
“嫂子!你非要这样逼我们?”
她怀里抱着婴儿。孩子睡得很熟。
王桂芬跟在后面。脸色灰白。
“扫把星。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。”
周强猛地站起来。椅子腿刮擦地板。
“够了!”
所有人都看着他。
周强的拳头握紧又松开。
“琳琳先住客房。妈你少说两句。”
周琳哭得更响了。
“客房那么小!宝宝的东西都没地方放!”
林晚走进卧室。关上门。锁舌咔哒一声。
门外的声音变得模糊。像隔着水。
她打开抽屉。取出那个小铁盒。
里面是一枚银戒指。很细。已经发黑。
那是母亲留给她的。唯一的东西。
窗外。城市的灯光依次亮起。
林晚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。有点松。
她取下戒指。放回铁盒。铁盒盖上的声音很轻。
有人敲门。很轻。
“嫂子。能谈谈吗?”
是周琳的声音。带着哭腔。
林晚没有回应。她走到窗边。
楼下。一辆搬家卡车正在卸货。新住户搬进来。沙发用塑料布包裹着。
周琳又敲了敲门。然后离开了。
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林晚打开手机。预订了一张机票。明天早上的。
目的地是个海滨城市。她从未去过。
确认短信很快到来。屏幕光映在她的瞳孔里。
夜深了。房子很安静。
林晚推开客房的门。周琳和婴儿睡在床上。奶瓶放在床头柜上。
她轻轻关上门。
厨房水龙头滴水。每三秒一滴。
林晚拧紧它。水流停止。
冰箱上有张便条。是周强写的。“明天我去看妈。”
林晚撕下便条。揉成团。扔进垃圾桶。
纸团撞在塑料内壁上。发出轻微声响。
她回到卧室。开始收拾行李。
不需要太多东西。几件衣服。洗漱用品。
行李箱很空。轮子滑动时没有声音。
天快亮时。林晚站在玄关。
她回头看了一眼客厅。家具轮廓模糊。
门轻轻关上。锁舌咬合。如同叹息。
电梯下降。数字从28跳到1。
大堂保安在打瞌睡。没有抬头。
街道笼罩在晨雾中。出租车停在路边。
司机帮她放好行李。
“机场对吗?”
林晚点头。车窗升起。隔绝了外面的空气。
飞机起飞时。城市在下方缩小。像一张电路板。
云层之上。阳光刺眼。
林晚调整了遮光板。光线变暗。
空乘送来饮料。橙汁。冰块碰撞杯壁。
她小口喝着。甜中带酸。
前座的孩子在哭。母亲轻声哼着歌。
林晚闭上眼睛。引擎声持续振动。
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下午。和周琳在学校天台分食冰棍。糖水滴在水泥台面上。引来蚂蚁。
那时她们都还年轻。以为夏天永远不会结束。
飞机穿过云层。轻微颠簸。
安全带指示灯亮起。发出叮的一声。
林晚握紧扶手。指节泛白。
云层散开。下方是蓝色的海。
海岸线弯曲。像一道缝合的伤口。
飞机开始下降。耳膜有些胀痛。
她看着窗外。越来越近的地面。房屋像积木。
跑道迎面而来。轮胎触地。一阵颠簸。
飞机滑行。速度逐渐慢下来。
舱门打开。热风涌进来。
林晚最后一个下飞机。廊桥很长。
她的影子落在金属地面上。被拉得很长。
机场大厅熙攘。显示屏滚动着航班信息。
她打开手机。几十个未接来电。周强。王桂芬。周琳。
一条新短信。来自陌生号码。
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林晚删除短信。取出SIM卡。扔进垃圾桶。
卡片落入废纸中。消失不见。
她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。包装很难撕开。
窗外。一架飞机正在起飞。银色的机身反射阳光。
林晚眯起眼睛。看着它升入云端。变成一个小点。然后消失。
出租车排队等候。她坐进第一辆。
“去哪?”
司机按下计价器。
林晚摇下车窗。海风扑面而来。带着咸味。
“随便开。”
车轮转动。碾过热腾腾的柏油路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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